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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岂是刑场

　明太祖朱元璋定鼎南京，开基立业，首先面临的问题是人才缺乏：曾在元朝做官的人不愿

侍候新朝，隐逸在山林的读书人又对这位暴发户皇帝没有好感，至于那一群开国功臣，不但

武多文少，而且不易驾驭，都不是治国安邦的志向人选。

　　朱元璋网罗人才的手段以恐吓为主。避居上海的秦裕伯不愿出仕，皇帝亲笔写一道手谕

给他：“坚守不出，恐有懊悔。”秦裕伯只好从命。高启曾参加修撰《元史》，后辞官不做，

朱元璋非常不满，寻了个由头把他杀了；贵溪夏伯启叔侄断指不仕，苏州姚润、王谟被征不

至，都被砍头抄家。从今立下了“寰中士夫不为君用”律——不合作，就杀头。

　　可是明初人才凋零，尤其是朱元璋屡次大批屠戮官僚，使得洪武朝的官员更加短缺。为

了培育治国之才，朱元璋先是建了国子学，洪武十五年又改为国子监，作为培育政治人才的

最高学府。

　　明初的国子监规则许多，光是伙食管理方面的就远超后人想象。国子监设掌馔二人，统

领膳夫若干，膳夫由死囚充任，负责给监生们做饭。洪武十六年，朱元璋特地下诏说：膳夫

不听使令，不按时起床，误了生员饮食的，“一两遍不听，打五十竹篦；三遍不听，处斩”。

不过这并不是对生员的优待，因为针对生员的规则更严。《监规》说得明白，禁止学生拿食

堂饭菜说事儿，不许聚众争论，煽动不满。凡有此种言论，一律戴上枷锁，打入厨房做苦工，

禁锢终身，不许释放。假如有谁敢擅入厨房，褒贬饮食，乃至殴打膳夫，笞五十，发回原籍

当差。

　　对伙食不满，就要受到如此严峻的惩处，那么凡有对师长不尊敬的，或生员之间告讦生

事的，就要“杖一百，发云南地面充军”，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恐怖的是，洪武三十年七月，已经是朱元璋生命的最终一年，他亲临奉天门，召集国

子监全部师生训话说，谁再敢贴出没头帖子诽谤师长，就要被凌迟处死，把人头用长杆挑了，

挂在国子监前示众，还要抄没全家，人丁全部迁往烟瘴地面。国子监前的长杆是现成的，因

为就在三年前，监生赵麟因不满苛酷的学规，写了大字报贴出来表示抗议，就被捉去杀了，

监门前竖起长杆，人头被高高挂起。

　　最能体现朱元璋对学校管制的，还得数洪武十五年颁布的禁例十二条。这些禁例不仅施

行于国子监，也适用于全国各级官学，镌立卧碑，立于明伦堂之左，违者等同抗旨。禁例的

精神，主要是禁止生员干政，第一条就说：“若非大事，含情忍性，毋轻至于公门。”生员

最好不要跟政府产生联系，否则双方不便。

　　最惊奇的是这一条：“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仿佛是怕强调得不够，下面

还说，无论是在朝的官吏，还是在野的贤才，乃至“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都

可以上书争论朝政得失，各级官府不得阻拦，“惟生员不许”。说朱元璋胆怯学问分子，

当然有此可能，不过以他雄猜之主的性格，未必真把文人看得那么重。

　　国子学初设时，本为教化官员子弟，“国子”二字即是公卿之子的意思。国子学中的官

员子弟最初限额是100 名，民间俊秀的名额则只有50 个，国子学主要是培育官二代的地方。

朱元璋对生员的禁锢政策，与其说是对学问阶层的不信任，还不如说是对功臣之家的防备。

比如禁例十二条中的其次条说：“生员之家，父母贤智者少，愚痴者多，其父母欲行非为，

则当一再恳告。”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对那些蠢蠢欲动的功臣之子说的。

　　后来，开国功臣被朱元璋屠戮殆尽，官一代多已不存，官二代自然消亡，因此国子监里

的民生比例才大大提高。到了洪武三十年，国子监民生1826 名，官生只剩三名，其中还包

括一名琉球来的学生。不过贵族子弟的身份虽然没有了，那时的监生却可以不经过科举，干

脆出来做官，堪称准官僚。朱元璋的理念是护惜小民而苛待官僚，明初曾诛杀官员数万，考

虑到这一点，他对监生的不近人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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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国子监前挂人头的长杆始终立着，它对生员们心理上的震慑可想而知。直到一百多

年后，那位出了名的荒唐皇帝明武宗微服私访，望见了这件奇物，开金口道：“学校岂是刑

场！”这才撤去。而朱元璋所担忧的两件事，读书人制造舆论影响政治与生员干预地方政事，

这时都已渐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