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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跟我玩

  我们住的大院里,有几个小挚友常跟我一起玩,其中就有丫头。

  丫头的父亲,曾经在铁路工作,后来在一次事故中被火车轧死了。丫头的母亲受不了这

突然的打击,疯了。这个家,就这样败落了。

  丫头有三个哥哥,她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儿。按说,丫头应当是最得

家人宠爱的,可是我们眼里的她,恒久蓬头垢面,鼻涕邋遢;恒久穿着破衣服,衣服上面黑

乎乎的,不知是鼻涕,还是吃东西留下来的印子。

  院子里的小挚友都欺压她,不情愿跟她玩,嫌她脏。

  的确,她那头恒久也不梳理的头发,长满了虱子和虮子。虱子是黑色的小虫,虮子是白

色的虫卵,都附着在头发上,奇痒无比。

  想想这个有个疯妈妈、没人管没人疼的孩子,真是可怜。就那一头虱子和虮子,就够她

受的了。小挚友们怕被她头上的虫子传染,都远远地躲着她。

  她很想跟我们一起玩,总是眼馋地、远远地看着我们,一双小眼睛充溢期盼,盼着能加

入进来。

  她的妈妈倒是毫无顾忌,蓬头垢面,唱着走调的歌,骂骂咧咧地从我们玩的地方经过。

小挚友们有时会停下正在玩的嬉戏,把留意力转向丫头妈妈,朝她扔石子;有时会追在她的

身后,戏侮她。这种时候,丫头总会自卑地、静静地溜走。

  我是院子里这几个同龄小挚友的“头儿”,可能因为自己在学校和体操房的境遇吧,我

对丫头充溢怜悯。虽然我没有一个疯子妈妈,虽然我衣着整齐,但是,同学们和队员们不也

是不理我、不跟我玩吗?我不也总是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人家玩、看着人家笑吗?

  我真的很想让丫头跟我们一起玩,但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大家都不想理她,都不欢

迎她加入。于是,我又担忧假如向着她,自己会失去这一点点得之不易的江湖地位。冲突和

斗争的结果,让我只能无奈地远远地看着她那双热切的眼睛。

  有一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跑到小挚友们一起玩的大树下面。那儿,只有丫头一

个人,她正在用我们在地上画的线,仿照着我们的动作,跳房子呢。

  看到我,她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转身就要走。我不自觉地叫了声:“丫头!”

  她站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又不自觉地问她:“想不想跟我一起玩?”

  她惊讶地看着我,不太信任似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反悔,见

我的目光始终真诚地凝视着她,于是,她用劲地点了点头,脸都红到颈项根了。

  我们俩相互看着,她绚丽地笑了,我也绚丽地笑了。

  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当妈妈。我把她带到了我家的小院,让她坐小凳子,我坐椅子,把

她的头靠在我的膝盖上,起先帮她捉头发上的虱子和虮子。

  那个下午,阳光暖和地照着小院,我真的像丫头的妈妈一样,温顺而仔细地帮她清除着

这些小挚友们嫌弃的东西。我似乎有一种宏大的使命感,就是要帮助她,帮助这个可怜的小

姑娘重新建立起生活的信念,让她干净漂亮起来。

  帮助了她,也就犹如帮助了我自己,我也希望在学校、在体操房,同学们和队员们也能

像我对丫头一样地对待我。

  有时候,我把她弄得很疼,她也一声不吭地忍着。

  虱子和虮子都很难弄下来,这些小虫子死死地抓着头发,要用两个手指头的指甲相互挤

压,听到“啪”的一声响,才算是把它歼灭了。

  太多了,何时是个终点啊。弄着弄着,我的身上也痒起来了,然后,头皮又痒起来了

——天哪,是不是已经传染给了我呀?

2

  我起先懊悔了,懊悔让她来我家,懊悔帮她捉虱子,胆怯自己被传染上这些可怕的小

虫子。要是那样的话,学校里的同学们、体操房里的队员们不就更加嫌弃我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姥爷伸出了救济之手。

  姥爷已经视察我们半天了,他知道丫头家里的状况,很怜悯这一家人,所以,看到我帮

助丫头,姥爷很兴奋。

  姥爷看我的方法太笨拙,就拿着把剪刀走过来,“咔嚓咔嚓”几下子,就把丫头那又长

又乱的头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

  哈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下子可就简单多了。原来,虱子和虮子也大都集中在发尾,

剪掉了,不就省得一个一个弄死了吗?

  从没梳过头的丫头一下子变了个人,干净、整齐,好看了很多。

  从今以后,丫头就成了我的小伙伴。

  我带她去洗澡,教她洗衣服,到她的家里帮她打扫卫生。

  那个家,假如可以称之为“家”的话,简直就不知道人怎么可以生活在其中。

  我甚至很生她三个哥哥的气,为什么不管这个家?为什么不管这个妹妹?为什么不照看

这样一个妈妈?

  要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能有一个哥哥呀。我的哥哥带着他的一帮小兄弟,杀进我们教室,

“谁敢欺压我妹妹?!”我的哥哥,在我被别人欺压的时候,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这个幻想,

始终在我童年的脑海里。

  可是,有三个哥哥的丫头,不是一样被人欺压吗?有三个儿子的疯子母亲,不是一样被

人谩骂吗?

  现在的我才能理解和懂得,那三个儿子其实也是自卑得不行。没有了父爱和母爱的孩子,

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包括自己的亲人。

  我把丫头当成了我的布娃娃,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妈妈。别的小挚友想欺压她的时候,我

就站出来爱护她,慢慢地,大家也就接受了她。

  一别三十多年,再次与丫头重逢,是在电影《我们天上见》的家乡见面会上。大姐知道

我跟丫头的感情,想给我一个惊喜,从外地把她接了过来。

  彼此对视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是她,眼泪也同时流了下来。

  我们两个人在舞台上紧紧地拥抱了很久。她始终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小时候,只有

你跟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