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勉之书其二译文
勉之你离开之后,我家人的病情日益加重,我自己也是咳嗽腹泻接连相续,几乎日日不停,还有各种事情纷至沓来,那就更不必说。因此,有关《大学》古本的文章迟迟还未下笔,真是有负你至诚恳切之意,不过此事还可以慢慢谋划。但是,我心中对于《大学》古本正文的理解,不能得以时时阐发昌明,这让我深感忧虑。来信问的几个问题,本来确实没有时间回复,不过,看到你在书信末尾所表达的诚恳之意,我又不能不作答。
你来信说:“依照良知的学问深入体会,感觉到那彻动彻静,彻昼彻夜,彻古彻今,彻生彻死的,无非是这个良知。不假丝毫思索安排,不存丝毫助长之心,自然能够亭亭当当,灵灵明明,神触妙应,感而遂通,没有它不能照见的,没有它不能觉察的,没有它不能通达的,千圣万贤,无不是走在这同一条路上。它不是如神,因为它本身即神;它无须仰慕上天,因为它即是上天;它无须顺从帝则,因为它即是帝则。它本自中正,本自大公。人终日忙忙碌碌,不见它动;人终日无事闲居,也不见它静。这良知真是天地的灵明本体,也是人人皆有的无上妙用啊。我还认为,《中庸》说的‘诚者’的‘明’,即是说良知便是明;‘诚之者’的‘戒慎恐惧’,即是说良知便是戒慎恐惧。它们与恻隐、羞恶一样,都是良知生发出来的结果。能够知戒慎恐惧,知恻隐,知羞恶,这些能知的都是良知,也就是所谓的‘明’。”等等。你在这一段当中讲得已经非常明白。知道这个道理,就明白除了致知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功夫可做了;知道这个道理,就会相信“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这段话,绝非虚言。诚明与戒惧,效验与功夫,原本就是一个含义。你既然知道彻动彻静,彻死彻生的,无非就是这个良知,那么诚明、戒惧和恻隐、羞恶,又怎么会是别的呢?
你来信说:“天地之间的阴阳之气,和合融洽、畅达无滞以生化万物。万物之所以有生机,皆得于这个和合畅达之气。所以人心本体的生发之理,天然就是和合畅达的,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快乐。看那鸢飞鱼跃,鸟鸣兽舞,花草树木欣欣向荣,都是同于此乐。只是由于人的客气、物欲搅乱了这个和畅之气,才导致乐的间断与不乐的出现。孔子说:‘学而时习之’,就是讲了个不间断的学问功夫;‘不亦说乎’的说,就是快乐的萌生之处;‘有朋自远方来’,则说明学问有成,我们心中的本体之乐得以完复,所以说‘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是说,他人虽然不了解我,我却不会让丝毫的愠怒情绪中断我本性之乐,这是因为圣人唯恐为学之人的乐有间断,所以才又如此说。孔子所说的‘不怨天、不尤人’以及‘乐在其中’‘不改其乐’,都是指乐没有间断吧?”等等。乐是心的本体。仁爱之人的心,把天地万物看成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和合融洽、畅达无滞,万物之间没有任何间隔。你在来信说道:“人心本体的生发之理,天然就是和合畅达的,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快乐的,只是由于人的客气、物欲搅乱了这个和畅之气,才导致快乐的间断,有了不乐的出现。”这句话讲得很对。所谓的“时习”,就是说要想办法恢复心的本体。“说”,则说明本体渐渐得到了恢复。“朋来”,则心的本体的快乐和畅,充足而没有间断。本体的快乐和畅,原本就是如此,开始时就没有什么可增加的,之后,就算没有朋友来,天下人都不知道我,它也并没有什么可减少的。来信中提到的“无间断”,也是对的。圣人只是做到“至诚无息”而已,他们所下的功夫也只是时时不停地练习。“时习”的关键,在于独处时内心谨慎不苟的“谨独”。谨独就是致良知。良知即是乐之本体。你在这一段所讲的大意都对,但也不应由此而有所执着。
你来信说:“韩昌黎(注:韩愈,字退之,世称“韩昌黎”)所说的‘博爱之谓仁’这句话,看起来大体不错,不知道为何宋代儒者认为不对?他们认为爱属于情,仁属于性,所以,怎么能说爱就是仁呢?而我的看法是,性是未发之情,情是已发之性;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因而为何不可把爱当作仁呢?提到爱的时候,仁就已经在其中了。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也。’周子说:‘爱曰仁。’昌黎的这个说法,和孟子、周子所讲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啊。不能因为他是一个文人就轻视他的说法吧!”等等。“博爱”的说法,本来就和周子的意思相差不大。樊迟问“仁”,孔子说:“爱人。”所以,“爱”字怎么不可以被称为“仁”呢?过去儒者看待古人的言语,也多有因人而论的问题,你在这里所说的情况正是如此。不过,爱的本体固然可称为“仁”,但还有爱得对与不对之别,只有爱得对,那才是爱的本体,才可以称为“仁”。如果只知道博爱但不论正确与否,也会有不当之处。我曾说,“博”字不如“公”字表达得更彻底。一般来说,解释字义,只能有个大概理解,而精微奥妙之处,必须通过慎思才能领悟,并非能用言语说清。后世很多人,拘泥在文字的表面,专门在字眼上探求,这却正是“心从《法华》转”了。
你来信说:“《大学》里讲:‘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所谓‘恶’,就是说,但凡是难闻的气味,无论何时何处,人们都会厌恶它,这种说法本来也没有什么妨碍。可是,如果说对于美色,任何情况下都会喜欢,那么,难道只要目之所及的美色,都去喜欢吗?《大学》的教导,应当是借世俗好恶的常情,来比喻圣贤好善恶恶的诚意吧。或者说,喜欢美色的心,圣贤之人与普通人是一样的,只是美色过眼,圣贤虽然也知道其美,但是思无邪,就不会有私欲累及心体吧?《诗经》说‘有女如云’,其意为,未必不知道其美;但是,虽然知道其美,却‘匪我思存’,就是说,她们不是我需要惦记的,这就是思无邪,因而心体无累啊。这就好比,看到官位、钱财就在眼前,虽然也知道那是官位、钱财,但却没有羡慕觊觎的想法,如此就可以了。我这样理解,不知道通不通?”等等。人们通常的好恶,或许有不够真切的地方,唯有喜好美色、厌恶恶臭之时,都能做到发于真心,自然要去求个快乐满足,而没有丝毫的虚假。《大学》是就众人的好恶最真切显见之处,告诉人们好善、恶恶的诚心应当如此,这些说法只是用来比喻这个“诚”。现在如果又从“好色”这个字眼上生出这么多的看法来,却未免有“执指为月”之弊。过去的人多有因一字一句所牵制障蔽,从而导致错误解读了圣人经典,正是与此同样的病症啊。对此,你不可不察。来信中说“无论何时何处,人们都会厌恶它,这种说法本来也没有什么妨碍”,这种说法,也是犯了同样的毛病,你还需深入反省。
你来信说:“有人因薛文清‘过思亦是暴气’(注:大意为,过度思考也是滥用其气)的说法,便想要完全停止思考。如此的话,难道因为孔子说过‘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就可以说孔子是过思而暴其气了吗?以我愚见推想,唯有外于良知的思考,才能称之为过。如果念念都是在良知上体悟,就如同孔子一样整日整夜地思考,也不为过。不外于良知的思考,就是‘何思何虑’,怎能会是过呢。”等等。
“过思亦是暴气”,这话说得也对。但是,如果因此就想完全停止了思考,那就是因噎废食了。来信说“唯有外于良知的思考,才能称之为过。如果念念都是在良知上体悟,就如同孔子一样整日整夜地思考,也不为过。不外于良知的思考,就是‘何思何虑’”,这些话甚合我意。孔子所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孔子未必真是如此,他无非是指出这种徒思而不学之病来教诲人罢了。如果只是思考而不学习,怎能不是“过度思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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