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度－恶诈人也】白居易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
劝君掩鼻君莫掩，使君夫妇为参商。
劝君掇蜂君莫掇，使君父子成豺狼。
海底鱼兮天上鸟，高可射兮深可钓。
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
君不见李义府之辈笑欣欣，笑中有刀潜杀人。
阴阳神变皆可测，不测人间笑是瞋。
白居易是江湖夜雨非常喜欢的一位诗人，也是唐代诗坛中一位重量级人物。当然，也有不少人鄙薄白居易的诗风，说什么“白俗元轻”之类的。但是，白居易的诗，发挥了流畅自然一派的特色，数量之多，流传之广，是李白、杜甫也有所不及的，白居易集中好诗多，好句更多，像什么“不如不遇倾城色”、“颜色如花命如叶”、“彩云易散琉璃碎”等许多常被提及的妙句，都出于白居易的笔下。
所以，如果真的从白居易的三千首诗中选一流好诗的话，我觉得选一百首都不算难，但本书限于篇幅，只好割爱一些了。
这首诗，是白居易《新乐府》集中的一篇。和前面王维那首《酌酒与裴迪》一样，都是感慨人心难料，世情多诈。但白居易的诗风和王维大不相同，说得更加直白透彻，有一针见血之感。
此诗一开头就劈空而下这么一句：“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度天量地，在拥有GPS定位系统的今天变得容易得多，但在白居易的时代，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比这更难的是，揣测那善变的人心。是啊，即使在拥有高速计算机的今天，人心这个复杂的多元函数，还是依然难解。
“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正像孔子所说：“巧言令色者，鲜矣仁”，很多人说得天花乱坠，表面上捧你敬你，其实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糟践你呢。接下来白居易讲了两个典故：
“劝君掩鼻”一事出于《战国策·楚策四》。说是楚怀王宠爱一个魏国进献的美女，怀王的王后郑袖当然醋得不行。她心生一计，故意对这个美女说：“君王很爱你的美貌。但是他讨厌你的鼻子。所以你见了君王，最好捂住鼻子”。这个美女也是胸大无脑之辈，不懂得“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都要反对”，竟信以为真。于是她再见到楚王时就赶紧捂住自己的鼻子。楚王纳闷，问郑袖说：“她看见寡人时，就捂住自己的鼻子，这是为什么？”郑袖答：“我听她说过，她是讨厌君王你身上的臭味。”楚王大怒，命人割掉那个美女的鼻子。
这里白居易是说，别人的话不可轻信，不然会使夫妻分离――“使君夫妇为参商”，参、商都是星宿名，参在西，商在东，此出彼没，不能相见。如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第三十章写的是张无忌和小昭就此远别，回目就是“东西永隔如参商”。
“劝君掇蜂”是刘向《列女传》中的典故。说是尹吉甫的儿子伯奇对他的年轻后妈很孝顺。但他后妈很坏很阴险，取来黄蜂去掉毒刺后，系在衣服上，然后装作惊恐之状，让伯奇去赶跑。当伯奇手碰到她的衣服，她就大叫：“伯奇调戏我！”尹吉甫见了大怒，将儿子伯奇赶出家，伯奇百口莫辩，愤而自杀。后常用来比喻受人诬陷导致父子反目。如李端《杂歌》中说：“伯奇掇蜂贤父逐，曾参杀人慈母疑。”
看来白居易的诗也不是俗得像王梵志一般，宋代惠洪《冷斋夜话》卷一中说：“白乐天每作诗，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似乎有夸张的成份，要不这唐朝老太太也太厉害了啊。
“海底鱼兮天上鸟，高可射兮深可钓”，顺便说一下，这里面也暗用了典故，所谓“海底鱼”、“天上鸟”什么的，是借用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所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当然，原文是形容老子的神秘难测，和这里说的并非一码事，不懂这个出处，也不妨理解诗意。
“李义府之辈笑欣欣”，是指初唐时的奸臣李义府。《旧唐书·李义府传》说：“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李义府是那种“当面称哥哥，暗中摸家伙”的人，“笑里藏刀”这一成语，就出于他身上。最后诗中用一句“阴阳神变皆可测，不测人间笑是瞋”，再度强调了“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这样的思想。白居易好友刘禹锡诗中也说：“瞿塘嘈嘈十二滩，人言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亦是此意。
读罢此诗，心里有点“拔凉拔凉的”，把人情说得太可怕，太让人失望了。但此诗的题目是“恶诈人也”，白居易也是针对某些奸诈小人来说的，不过从古至今，奸诈之辈无时不有，人们也不得不处处小心――“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也是很无可奈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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